「爸爸,音樂盒有問題。」

 

隔天清早,有村在年老岳母和佣人的張羅下,整裝準備出門上班的時候,兒子泰一郎手插在毛衣口袋裡,這麼跟他說。

 

「怎麼了?」

 

有村邊繫著新的領帶,問他。

 

泰一郎怯怯的說:

 

「爸爸,你昨天買給我的音樂盒聲音怪怪的。」

 

「怎麼可能!昨天爸爸買的時候很好啊。」

 

「歌唱到一半會發出吱吱聲。」

 

有村叫女佣把音樂盒拿過來,果然發現兩個齒輪卡在一起,可能是潤滑油不足,所以歌曲會夾雜怪聲。

 

「好吧!爸爸今天幫你拿去修理 。」

 

當天傍晚,有村提早離開公司,順路到買音樂盒的那一家百貨公司。跟他所想的不一樣,原來是特殊的滾筒掉了,修理需要一個禮拜的時間。

 

這事打理好之後,他從百貨公司的窗口俯視,眼下是冬陽暖暖,及無止盡延伸的寬廣街道。

 

有村想著:像火柴盒般重重疊疊的各個房屋裡的人們,各有各的人生,各種各樣的男女老幼在這些家庭裡苦痛、悲傷的過活。

 

他之所以會這麼想,可能也是因為他已經是四十歲的中年人了。或許男人到了中年不時都會被一種難以形容的感傷與悲哀所侵襲。

 

這時,他聽到有人叫他。

 

「您不是有村先生嗎 ?」

 

一個抹著淡香水,穿著黑色和服的女人站在他身後。原來是昨天晚上笠井常董帶他去的那家酒吧的老闆娘。

 

「啊......」

 

「昨天承蒙您關照!來買東西嗎?」

 

「也不完全是......」有村點頭。

 

「妳呢?」

 

「我拿電鍋來修理。按下開關的時候故障了......」

 

銀座的夜蝴蝶會拿電鍋來修理,令有村覺得稀奇。

 

他想,原來她們離開酒店回到家中,像今天他從百貨公司窗口望出去,家家戶戶裡的情況一樣,也有簡樸的現實生活面。有村對於這個女人毫不掩飾的誠實產生了好感。

 

不知不覺,兩人並肩踏出百貨公司,走在人行步道上。有村微微揮手,鞠躬說:「那麼......」

 

「那......」女方也稍稍點頭,說:「請再度光臨本店哦。」

 

有村目送她走向人群。不知為何,又想起妻子蒼白的臉孔;而他還聞得到老闆娘身上的香氣。

 

五天後,耶誕節已過,正值臘月,妻子正月裡也必須留在醫院,有村不僅要忙公司的業務,家裡的雜事也要他費心。

 

那一晚下班後,不知為何,有村邁向了那家酒館。是因為在歡樂的耶誕歌聲中,他意識到自己非得代替久病的妻子趕辦年貨,不自覺的置身於慘淡寂寞氛圍吧!

 

街頭巷尾購物的人潮紛至沓來,商店櫥窗還掛著耶誕彩燈。

 

推開酒館門扉,媽媽桑正站在吧台跟男侍應生講話。

 

「哎呀!是你!」

 

她似乎認為有村不應該到這種場所來,眼帶責備的望向他。

 

「怎麼了?」

 

接著從他的手裡接過紙袋,袋裡的湯汁已經滲出。

 

「過年的料理啊!」

 

「嗯!因為老婆住院。」

 

大概由於此刻是黃昏,還不到年終聚餐結束來此辦二次會的時辰,雖是酒店也還空空蕩蕩。有村不敢置信的張望不見酒客、吧女,冷冷清清好像攝影棚似的酒店。

 

媽媽桑拿著起司跟威士忌坐到他身旁,不像酒女待客,宛如犒賞下班回來的丈夫。

 

「夫人病很久了嗎?」

 

「已經六個月了。」

 

「那......」只這麼回應,她噤聲不語了。

 

有村將酒杯擱到嘴邊,吃了起司。雖然已是中年人,不若朋友們徘迴這種場所,甜言蜜語他一句都不會,好似誤闖叢林的兔子。

 

兩人一時之間,沉默無語。

 

「妳不喝一點嗎?」

 

「謝謝!我就不客氣了。」

 

媽媽桑叫男侍拿一瓶海尼西過來。

 

「不好意思,這是見面禮。」

 

兩人再也沒有其他話題。大約過了四十分鐘,有村站了起來。他想,搞不好來客中再也沒有人比自己更不懂得人情世故的,他心中苦笑。

 

戶外細雪飄飄,被雪染白的西銀座狹窄車道已經交通堵塞。媽媽桑送他到門外,她用手掌輕撫髮上雪花,突然凝望有村,說:

 

「後天是本月最後一個星期日,我下午休假,可以帶我出去嗎?」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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