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無法理解為何酒店的媽媽桑會這樣邀約自己,說不定是希望他以後成為店裡的常客。可是銀座的女人對於公司部長級職員收入的多寡是一清二楚的。

 

(她是在揶揄我嗎?)

 

不過,如果是在戲弄我,當時她的表情可是很認真的。

 

有村結婚以來--不,甚至結婚之前,也基本上沒有不忠的紀錄。有村很驚訝自己順從對方,答應幽會。

 

正因為直到中年為止,都沒遇到讓他心浮的對象,老實說,現在他沒有理由心情不佳。

 

 (傻瓜!)他瞅著庭院裡跟狗狗玩的孩子。

 

 (也不想想自己都已經四十歲,忘了自己有家室嗎?)

 

「爸爸!」泰一郎在庭院裡叫他。「音樂盒修好了嗎?」

 

對了!百貨公司說今天會修好。

 

「爸爸,你今天會去拿吧!也帶我去!今天是禮拜天。」

 

有村不知所措。以往,他都會幫這個母親生病的孩子排遣寂寞,儘量帶他出遊,做個好父親;何況今天對於泰一郎來說,是可以和爸爸遊玩的周日。

 

「然後,爸爸我想上百貨公司的樓頂。」

 

「泰一郎,不行耶!」有村意識到這是自己當爸爸以來第一次背叛了兒子。

 

「爸爸,你今天下午有事?」

 

兒子的臉馬上因為失望而扭曲。有村雖然於心不忍,當前,比起作為一個父親,他男性的部分更為強勢。

 

午飯過後,有村走出家門。

 

兒子在玄關目送自己,他感覺背脊被兒子的臉色刺痛。

 

「要去幫我拿音樂盒哦。」

 

「我不會忘記的。」

 

屋外冷風颼颼。有村把手插進大衣口袋,緩步走在霜雪融化泥濘的路面。搭計程車之時,兒子、還有病房中老婆的臉和家庭都突然由心中消失。

 

他抽著煙,想著他做為一個男人要跟那個女人一起度過半天。

 

到百貨公司取了音樂盒之後,他依約來到日比谷的一家咖啡廳,對方面前已經擺了一杯咖啡在等他。

 

今天她也是穿著深色和服,只有腰帶格外的鮮豔。有村一想到這女人遵照約定在這兒等他,內心就反常的像年輕人一樣小鹿亂撞。

 

「那,要去哪裡呢?」

 

他不曉得這種時候要帶女人去哪兒。想到今早偶然看到報紙登載上野正在展覽古代陶藝,於是邀她去看展。

 

展出的陶器大多是鎌倉時代的作品。有村對美術有興趣,喜歡閱讀這方面的書籍。得意的仔細跟她解說這個時代用粗壁、厚黏土做成的鉢、壺。

 

他隔著玻璃框,指點說明瀨戶缽採用綠色蕨類花樣,塗的是黃綠色釉藥,另外有厚塗灰釉的越前鉢。暗中觀察這女人的表情。

 

 (她會覺得無聊嗎?約會把她帶到這種地方來,她會認為我不解風情吧!)

 

可是媽媽桑看樣子很認真的聽有村講解。結果兩人足足在美術館待了一個鐘頭以上。

 

戶外正是午後陽光與暮色交會的時刻。他們從美術館走出,上野森林公園正廣披隱約的暮光,霞彩炫麗;遠處傳來人們在草地上玩棒球的喧鬧聲。

 

「那,接下來要去哪兒?」

 

結果,媽媽桑--現在他才知道她的名字叫做田崎惠子—她覺得好笑,笑了出來。

 

「不好意思,怎麼說呢?......因為這方面我沒甚麼經驗。」

 

「你喜歡吃素嗎?」

 

「為什麼問呢?」

 

「附近有一家好吃的素菜館,時間還早……我們要不要去那邊聊聊。」

 

惠子仍舊唇邊帶著笑意。

 

女方這樣教他該上哪兒,有村心裡有些受傷;但是,他心中暗想,要不是她對自己有好感,不會提議去那家餐館。

 

「可是......會不會無聊。」

 

「你指的是?」

 

「跟我在一起......」

 

「哎呀!如果會無聊 ......我就不會讓您帶出來了。」

 

有村聽了她的答覆,嘴角不禁微微上揚。但是他依然認為媽媽桑會跟自己這種男人一起打發時間,很不可思議。

 

從上野森林公園往鶯谷的方向走下坡道,就可看到那間餐館。走進撥了水以防塵的玄關,出來接待的女服務生好像跟惠子很熟。

 

「哎呀!好久不見。」

 

然後迅速的瞥了有村一眼,禮貌的跟他鞠躬。

 

席位前方是小水池。冬天的斜陽映照在池水當中,兩、三尾雷魚露出灰色的背脊,一動也不動。

 

「好地方耶!」

 

「我是下町人,這裡也是。」

 

「這樣啊!」

 

有村坐在瓦斯暖爐旁抽煙。

 

「菜就讓妳點了。」

 

他盤算著,接下來會有什麼樣的結局,為何這個女人會主動邀請自己外出。

 

一方面很想趁機引誘這個女人,另方面又鼓不起勇氣。似乎為了驅除自己的懦弱,

 

「為什麼妳會......」有村說。「邀約我呢?」

 

「約你不行嗎?」

 

「不是,我沒有惡意......老實說,是不明白。」

 

惠子默默的端起女侍送來的啤酒,幫有村斟上一杯。接著將手伸向火爐上方取暖,緩緩的說:

 

「難以理解耶。其實我很少跟客人一同外出,雖然說酒店的媽媽桑並不是都這樣......是我自己不喜歡。」

 

「............」

 

「那是因為......看到你孤單的拿著過年的外賣到店裡來,突然有這種念頭。」

 

「為什麼呢?」

 

「我自己也不清楚......肯定是種種原因加在一起的緣故吧!

 

你寂寞的身影和我的心情,以及歲末冷清的氣氛......這就是所謂的女人心吧!很感謝你能和我一起出來。」

 

她抬頭用水汪汪的眼睛望向有村。有村分不清那帶著些許輕浮的神情是肇因於暖爐的熱氣,還是她紅唇上的啤酒。這女人是真情呢?還是假意?他也無從辨識。

 

(總之,不把握現在,機會不再......)

 

他不假思索喝下啤酒,嘗試把自己的手蓋上她疊在桌面溫暖的手掌。惠子烏溜溜的眼眸定定的凝視他,沒有意圖將手抽回。難以形容的喜悅揪緊有村的胸口。

 

(我......和銀座一流酒店的媽媽桑......)

 

這舉動搔弄著他自尊的最深處。連自身也不敢相信的膽大讓他全身發燙,有村的指尖在惠子的手掌上緩慢的游移。

 

就在這時,他聽聞背後傳來幽微的聲響。那不是雜音,是輕柔的曲調。

 

        飄雪的夜晚  讓人開心的壁爐

          點燃爐火呀 我們來談笑吧

 

歌曲從身後腳旁的白色包裹流洩出來。今天中午去百貨公司拿回的音樂盒為何突然發出聲響呢?或許是他的腳不經意碰觸到音樂盒的按鈕。

 

就在那瞬間,有村想起泰一郎的臉龐。今天早上他拒絕泰一郎的央求,不帶他去百貨公司,兩人當時的對話戳刺著有村的心房。他不由自主的抽回了手,不,是惠子早先一步,把手放回膝上。

 

「算了......」

 

她像母親般溫柔的笑開了。

 

「為什麼?」

 

「點燃爐火呀!我們來談笑吧......我們就來談笑吧!」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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