沒多久,顏和一封來信突然邀請媚參加他們班與女生的聯誼活動,要去外雙溪。他們找與媚同校,比媚低一年級的女生郊遊。在那個年代,從小學五年級開始就男女分班,禁止男女生談話交往;不過,就是有少數學生會私底下闖關,越界往來。
是否參加,媚很是兩難。時間緊迫,來不及回信拒絕,信上也沒寫明集合的確實地標。
(若遍尋不著我,他要找我找到甚麼時候?)
當天早上她左思右想、斟酌再三;隨後想想,既然難得起早,不如毅然前往。
媚特地倚著空曠處的矮柱等待。
她垂首,不經意的往側邊一瞧,照見顏和跨著外八大步,由一同學陪同自遠處尋來,又復低下頭;待對方走近才抬眼,即刻表明:
「我今天早上才決定的。」
意思是說,對於要不要參加其實是很猶豫的。
媚穿著難得以零用金訂製的新直筒長褲。化纖質料,淺可可底色,棕色大方格中橫鋪多條淡咖啡色波浪曲線;上身是淺藍棉質襯衫,腳踩鵝黃色布鞋。
一行人搭公車抵達故宮博物院,於廣場稍事休息,媚獨坐在石凳上。上回傳信的女生走過來,表明自己是領隊的乾姊姊。
帶隊的男生湊近,彎下腰,肆無忌憚的仔細端詳媚低俯的臉龐。媚頗覺不自在,不動聲色,倏地起立;致使他火速倒退,留下滿臉錯愕。媚仍微垂著頭,冷眼正色回望。
初春暖暖,氣候宜人。走在前往目的地的路上,顏和能言善道,談笑風生。話題照樣圍繞著哥哥的公司;可是,媚愛聽,連續讀那麼多年書,都已彈性疲乏,她嚮往事業實作。顏和說:
「我以後也會跟哥哥做同樣的工作吧!」
那是媚有興趣,跟藝術相關的行業。
媚踏著她含蓄的內八,單手不停旋轉甩動深咖啡色麂皮背袋側邊的數條裝飾長鬚,維持一貫的沉靜寡語,偶爾微笑附和。他們步履輕快,不覺間抵達了目的地。
一樸實女孩問媚:
「你乾弟弟叫什麼名字?」
媚舉頭望向一頭熱,衣著端整、外表堂堂,卻是滿臉孩子氣的顏和,暗想:
(竟然有人對他感興趣。)
媚喜歡看顏和的信、聽他講話,對他哥哥的職業感到好奇,羨慕他的家世,就是沒辦法看重他這個人。
眾人來到綠意盎然、廣袤遼闊的溪邊。顏和打先鋒,跳上溪中大石,牽媚的手,引她過去;媚再回頭接那女孩過來,就這樣,他們在清流緩緩的溪上繞玩了一圈。
不到中午,此行二十餘人返抵故宮前廣場,大家排成三列拍合照。媚站在靠中央的位置,沒注意顏和在哪兒。不管拍幾張,她都故意不看鏡頭。
(違反校規跟男生出來玩,竟然還攝影留念。)
她可以感受到拍攝者深深的困惑。接著領隊要大夥坐上草地;媚沒察覺顏和並未跟來,獨自坐到最後面。領隊叫媚往前坐,表示接下來要玩遊戲,媚微笑搖頭;豈知,那領隊居然無禮的喊:
「楊慧媚要先回去。」
霎時一陣錯愕、受辱的感覺襲向媚;但是,她仍然維持風度,臉上掛著笑容起身,顏和立刻過來伴隨她一同離去。
媚側頭瞅著身旁低頭、皺唇、單手握拳捂住嘴、神情凝重的顏和,笑問:
「你不留下來跟他們玩嗎?」
他搖搖頭。
(唉!他果然無力照顧他的女伴。)
媚如此下了評斷。一回生二回熟。經過這番困窘,媚見顏和不言不笑,露出受傷的表情,憐憫之心油然而生。她盤算著,假設雙方就此不再連繫,也會感到失落。如果是同學,畢業後就按理順勢各奔前程;自己跟顏和要如何才能自然分開呢?她還找不到答案。
他們坐同一路公車,顏和表示要送她回家,媚客氣的笑著搖頭。
輪到媚給顏和寫信了。她顧慮到他的同學加諸於自己的無禮行為,顏和將不知如何措辭,便率先講講客套話:
「那天不好意思,讓大家玩得不愉快。」
沒有明說是指甚麼,實際上講的是照相的事。她怎麼樣都不看鏡頭,也有些過意不去。媚很少批評別人,卻很容易愧疚自責。她避談被驅離的事件。
隔些時日,出乎意料之外,上回傳信的女生送來團體照,令媚好不尷尬。這時媚的頭髮已長成清湯掛麵,看著不習慣,自己胡亂削薄兩側。媚見到她似乎露出既感驚訝,又覺好笑的表情。
媚拿起合照一瞧,幸好自己是望向左上方,並非看側邊。道謝後,禮貌上她應該向對方詢問價錢,但媚不想為這張像片買單,這女生也不好意思開口收費。彼此相視笑笑,她就轉身離去了。
媚與顏和都未談及相片之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