惠子之所以答應跟勝男結婚,並不只是因為阿姨和母親誇獎他。惠子是獨生女,沒有兄弟姊妹,她僅能經由父親認識男性。

 

父親於惠子畢業前就染患急性肝炎過世了,他相當能幹,但在男女關係方面卻常讓惠子的母親悲傷哭泣;

 

雖然還不至於家庭破碎,聽母親說,他瞞著家人在外面包養餐廳女服務生。

 

惠子既輕蔑母親老是向她數落父親的不是,又不認同父親玩世不恭。她在這方面有潔癖,愛父親,卻無法原諒他這一點。

 

「妳要跟什麼樣的人結婚?」

 

這種問話經常出現在同學間的耳語。   

   

「這個嘛!如果對方能像爸爸一樣就好了。」

 

必定會有幾個人這樣回答。

 

惠子一方面理解這種想法,另方面持相反論調:

 

(我才不想跟母親有同樣的遭遇!)

 

父親一找藉口整晚不回家,母親就會哀聲嘆氣、叨唸抱怨。在惠子眼裡,母親既悽慘又窩囊。將來自己嫁人絕對不要像她一樣淪落如此下場。

 

因此,她試著和勝男交往,她中意的是,這個年輕人具備了公務員的外表和特質,出軌的機率很低。毋寧說,比惠子早一步指出這一點的是母親。

 

「我欣賞田中先生老實可靠,這是你父親缺少的。雖然這麼說對你死去的爸爸不敬。」

 

當然,答應跟勝男結婚還有一個理由。她表面上跟其他女孩比較起來既保守又軟弱,骨子裡卻講求實際。

 

在同年齡層的年輕女孩對未來還懷抱著幾分夢想之際,她已經想終結非少女、非人妻的不穩定狀態。她看上勝男安穩的公務員身份,又不用跟公婆同住。

 

辦完婚禮,兩人到熱海度蜜月,住公務員宿舍。

 

「花大錢住大飯店沒有意義。住宿舍還附兩餐,只要價五百塊。」

 

在駛往熱海的火車上,勝男早早褪下上衣,解掉領帶,鬆脫腰帶。長褲有些下滑,露出短襯褲。惠子移開視線,心想:

 

(這就是.......蜜月旅行嗎……)

 

惠子看過小說、雜誌上的描繪,對於新婚旅行滿懷憧憬,如今是這樣的趕搭夜車,令她難以接受,以致於既不興奮,也不覺得浪漫。

 

宿舍在熱海的半山腰,勝男已經完全以夫婿自居,上衣、襪子啦散亂整個房間,換上浴衣,

 

「喂!我去洗澡,幫我摺一下!」

 

接著壓低聲音,

 

「喂!要不要一起去?」

 

這時惠子正摺著衣物,再次瞥向勝男的浴衣,及他那條難看的短襯褲和細瘦多毛的兩隻腳。

 

「不要啦!」

 

聲音之大,連她自己也被驚嚇。不過,勝男似乎以為惠子難為情,便逕自踏出房門。

 

倦意突然襲向惠子,她儘量拖長沐浴時間,無來由的,希望遠離丈夫獨處。

 

洗浴完畢,餐點已經送上。不愧是濱海溫泉勝地,圓桌上擺著一大盤當地特產--白色的生烏賊切片。勝男把帶殼的海螺放到酒精燈上溫熱。

 

「妳看吧!要是在飯店裡吃這種料理啊,」一、兩杯啤酒下肚,勝男連頸脖都赤紅了,得意洋洋的說:「會貴得眼珠子跳出來呦!」

 

說著,就在餐桌上計算生魚片多少錢、湯品多少錢給她看。惠子停下箸筷,盯著丈夫的一舉一動。

 

他的頭耳因酒醉而暈染上赭紅,有如難看的曬傷。惠子聽到從窗口傳來遠方的潮浪澎湃聲。

 

「怎麼?妳不吃嗎?可惜啦!不全部吃完就虧大了。」

 

那一夜,在行完夫妻之禮後,惠子躺在鼾聲大作的夫婿身旁,蜷縮起如同被重石硬塞擠進過的下體,於心神恍惚中聽聞澎湃潮音­­­­­--彷若由暗黑遠方傳來的太鼓聲響。

 

浪潮聲與丈夫--對惠子來說,在肉體方面也已然成為丈夫的鼾聲混雜一片,就在身邊響起。

 

蜜月旅行結束後,兩人回到東京。他們在世田谷的駒澤租了間公寓,勝男每天像信鴿般的在固定時間出去辦公,準時歸來。

 

他忠厚老實,很少仿效他人下班後先去喝酒,也罕見如其他新婚夫婿一般,邀妻子外出用餐。

 

兩人單獨在家吃完晚餐,對惠子而言,接著就是漫漫長夜了。丈夫躺在榻榻米上收聽相聲廣播。擦洗好碗盤,惠子提議:

 

「下回拿到獎金,我們到外頭打牙祭吧!」

 

丈夫搖頭反對,

 

「不行啦!當前存錢要緊。」

 

惠子初次被那勝男責備是婚後第一個月的月底,用過晚餐,丈夫突然說:

 

「把算盤和收支帳簿拿過來!」

 

接著在燈光下擺出嚴謹公務員的態勢,核對帳簿,熟練的撥動算盤。

 

「雜費支出好像有點多吧!不節約一點不行喲!」

 

惠子沒吭聲,安靜的聽丈夫訓話。她不像一般新婚妻子首次被老公責罵婆娑含淚、垂頭喪氣。

 

就在那段時間,有一天,惠子去買晚上食材的時候,在離公寓稍遠的商店街巧遇以前的同學扇美知子。

 

「好過份喔!結婚也沒通知一聲。」

 

美知子手上拎著提袋,不滿的責備。惠子跟她道歉,說婚禮只簡單的邀請親戚。個性爽朗的美知子馬上改口:

 

「很想現在就去你們的新房叨擾,認識妳先生……可是今天要練水上芭蕾,下回再登門拜訪囉!」

 

假如是婚前,惠子會強拉朋友到家裡;當時她內心卻是排斥美知子去她家。

 

「妳家怎麼走,用明信片告訴我哦!雖然你們正新婚燕爾。」

 

對於同學的囑咐,惠子只能默默微笑以對。後來,她也沒打算把自己的住家地址告知朋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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