田村和親戚乘坐的前後兩輛車,從火葬場駛出之時已接近黃昏。冬日微弱的夕照正由街道兩旁農家的藁木屋頂上,和銀白的樹叢間褪去。

 

妻子的骨灰罈用白布包裹,在田村的膝腿上晃動著。他意識到老婆雖已不在人世,冬天日暮、黃昏夜晚依舊來臨,讓他有些難以置信。

 

「樹生,吶,心情給它放輕鬆,毋湯太疲累了呀!」

 

坐在身旁的姐姐芳江望著田村的側臉說道。姊姊跟田村同樣,雖然都已遷居東京多年,和近親還是講家鄉話。

 

「阿里拖累你那麼久,總算成了佛。」接著,她突然低聲對弟弟嘰咕:

 

「可是,你啊...... 老實說,鬆了一口氣吧!」

 

「......」

 

「阿里病了一年,給你帶來負擔了吧!好了,雖然你什麼都不說,我也很清楚。」

 

姐姐芳江宛如看穿田村的心理。此外,她似乎覺得關於弟媳的死亡,能跟弟弟抱持隱微的共同觀感而高興。

 

 

(姐姐說得沒錯)田村心裡犯嘀咕。

 

(老婆都死了,自己卻無動於衷,到底哪裡出問題?我好像一點兒都不傷心寂寞......不,不如說,甚至因為里子死了,而覺得卸下長久以來的重擔。)

 

他回想剛才在豪德寺替老婆舉辦五個小時的追思儀式。田村向從鄉下遠道過來參拜的大舅夫婦等親戚們鞠躬回禮。

 

來客中也有區公所的同事。田村頻頻眨著小眼,不斷跟他們輕聲道謝。

 

當時,他自覺內心宛如這冬陽般,透出一股寒冽。

 

並非如平常人心中充塞悲傷哀慟、孤單寂寞;取而代之的是顏面緊繃,從容感受著總算自照護病妻的義務中解脫的輕鬆。

 

田村跟里子約三年前相親結婚。當時他已經三十三歲,還打光棍,本以為自己跟女性一生無緣。

 

田村畢業於神田的私立大學夜間部,總算在區公所謀得一職。

 

他最感困擾的就是嚴重的自卑感,原因在於他沒有傲人的學歷,又不像其他男人具備吸引異性的魅力這兩點。

 

區公所午休時間,同事們都會圍著火爐大談女人。

 

他們會得意的描述昨天如何釣了馬子、怎麼引誘女人上床等,唯獨田村一人躲在遠處豎耳傾聽。

 

那種經驗他一次也沒有。他有自知之明,知道即使機會來臨,自己小個子、小鼻子、小眼睛也成不了氣候。

 

發薪日的晚上,田村會避開同事的耳目,到新宿喝酒,藉酒壯膽買春。這是他私人的秘密,不曾告知任何人。

 

一晚,在新宿的後巷旅店裡,懷裡的一個女人點醒了他。

 

「你這樣不行啦!」

 

那女人已年過四十,她拉攏睡衣領子,輕蔑的說:

 

「像棉花糖一樣耶!你的臉跟身體都好瘦,那個也會像棉花糖一樣消失吧!像廟會的 ......棉花糖......」

 

這話深深的刺傷他。在他上班的區公所,那些女孩子也是都會和其他男同事輕鬆的談笑,可是幾乎不跟田村攀談。

 

在他三十三歲那年,姊姊芳江帶一張家鄉女孩的相親照給他看。便宜粗糙小張像片裡的女孩跟他一樣矮個子、五官不突出,這就是里子。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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