儘管如此,過了一年半左右,兩人依舊對未來懷抱希望,保有堅韌耐性。丈夫縱使謾罵指責那幫人,還是照常熬夜伏案寫作。

 

不久,信男分批把藏書轉賣給舊書攤,和子在所剩無幾的書本中發現一部小說。

 

書裡描述的貧困作家之妻,與自己遭遇雷同。無論生活多麼窘困,她都能想法克服,永遠笑臉迎人,苦心期許丈夫在文壇出人頭地。

 

和子開啟房間窗戶,望向菜田的另一端,同樣式的公寓裡內衣、嬰兒尿布隨風飄搖,讓她驀地憶起輕井澤被雲霧濡濕的森林。

 

和子猛然警覺自己竟沉湎於往事,不禁微感羞愧。

 

「我想當吉野的下線。」

 

一天,信男咬著指頭說。這份工作是替吉野為三文雜誌隨手寫的文章做下線,每個月寫兩、三篇。

 

「這樣,你不是前功盡棄了嗎?」

 

和子正色反對。因為一年前,信男表示他輕蔑吉野,說吉野捨棄了對純文學的野心。一旦寫那些敷衍的文稿就沒辦法寫真正的小說了。

 

「可是,照這樣下去,我們只會越來越窮吧!」

 

信男面色蒼白,別過臉,喃喃吐出這句話。面容極度疲憊、頭髮乾枯,完全不復見兩年前那穿著黑色毛衣、朝氣蓬勃青年的音容笑貌。

 

「不用擔心!」信男訕訕的笑著說,「即使我做吉野的下線......我也不會放棄努力的!」

 

和子亦不再反對丈夫了。因為做下線拿到的禮金縱然微薄,多少可以彌補現實生活開銷的不足。

 

當時,和子常暗中從娘家把自己以前的和服拿到當鋪變現。

 

剛開始,信男拿到下線的酬勞會全數交給和子。

 

「這是我出賣靈魂拿到的賞金啊!」

 

他把幾張鈔票放在榻榻米上,自嘲的說。和子則會發自內心,愧疚的低頭接受。

 

那年,信男參加文學奬徵文比賽,照樣名落孫山,連佳作也沒被選上。

 

難堪的是,得獎者是一樣幫同人雜誌寫作的鎌田。

 

「鎌田啊!」信男總是像女人一般,露骨的把嫉妒表現在臉上,「根本就沒什麼真本事吧!」

 

自此以後,信男逐漸不再面對書桌認真寫稿了。收到吉野給的下線禮金,也很少交給和子,經常酒喝到半夜才肯歸營。

 

和子蜷縮在寒涼的被窩中,引頸企盼信男返家。她聽到走廊的彼端傳來腳步聲,聲音從門前經過,逐漸消逝而去。

 

遠處傳來電車聲響,和子揣測丈夫是否乘坐這班車回來了,她空虛無奈的癡等下去。

 

某天,和子的母親突然到訪。和子隱瞞信男,多次在外與母親會面,拿和服、拿錢,但就是拒絕母親來訪。

 

母親環視和子的房間,傷心的脫口而出,

 

「妳啊,要不要回家蛤?」

 

「你爸爸也在問,妳現在是不是有意回家......」

 

「回家!」和子刻意別過臉去,沒好氣的說:「什麼意思?」

 

「妳,跟著若林,往後只會更加不幸吧!」

 

母親認為信男只會帶給和子痛苦,勸她回家,要她靜下心來,重新出發。

 

「不一定要再婚。你爸爸也說,妳如果有意願,也可以工作。」

 

母親的意思是,假使她能跟若林分開,父親也可以讓她開個服飾店。

 

母親造訪的當晚,若林也是三更半夜才回家。髒兮兮的襯衫領子上掛著皺巴巴的領帶,雖然沒帶甚麼酒氣,就這麼和衣臥倒在榻榻米上,呼呼大睡了。

 

和子望著他清癯瘦削的睡臉,想起今天母親的話語。

 

(妳跟著若林,只會更加不幸吧!)

 

母親說得沒錯,和子清楚明白,繼續跟他在一起,下場僅會更悽慘。

 

(要分開嗎?)

 

和子愣愣的沉思,我只要現在起身,離開這個屋子,幸福就會再次降臨。

 

和子憶起輕井澤綠樹、藍天、鳥啼的歡樂景象;而眼前躺臥著的,是一個面頰凹陷的落魄男人......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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