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洗澡水已經準備好了。」

 

「好啦!不要吵!」

 

聲音之尖銳,連夫人自己也嚇了一跳。女傭不曾聽過江崎夫人這樣講話,受了驚嚇,慌忙由餐廳回到廚房。

 

良平還沒回來。客廳的茶几上擺著他常抽的舶來菸草。

 

夫人忐忑不安的拿起菸盒。

 

(難道他跟這個女的......)

 

簡直無法想像!已經結婚三十年,夫人當然比誰都了解自己的先生。

 

他具備文雅的學者風範,不曾對家人厲聲怒罵;無論在公司或研究室,都因為個性溫和厚道而為人所敬重,在家裡也是表裡如一。

 

(沒那回事,是我想太多了。)

 

夫人抓著菸草盒按住胸口,像是在壓抑心底湧現的不快。她的腦海裡,還清晰殘留著剛才會面的高橋汲子那張色澤黯淡的臉孔,她忘不了那揶揄自己的諷刺淺笑。

 

(若非如此,她為什麼會現出那種眼神、露出那種笑意?)

 

當然汲子沒有提到她所愛的年長者是良平;而直到最後,江崎夫人也沒有把良平的名字說出口,她的自尊無法允許她這麼做。

 

可是,她又不能不把丈夫在新宿失常的表現及僵繃的臉龐,與今天汲子的表情聯想在一起。

 

即使事實擺在眼前,還是令人無法置信。在兩人三十年的婚姻生活裡,「良平絕對不會做出那種事!」的信念於江崎夫人的心中已是根深柢固。

 

(我是怎麼了,都到了這把年紀,別傻了!)

 

江崎夫人果然薑是老的辣,不像少婦般六神無主,她踏入浴室平息心神不寧。

 

讓身子泡進浴缸,她乍然望向自己的裸體,這才意識到必須警覺肉體已經衰老。

 

身上的贅肉,以前對她來說,並不覺得有什麼不妥;被女兒喜久子譏諷,也只笑一笑,這是對丈夫完全信任的緣故。不過,今晚江崎夫人初次因自身年華老去而感到悲哀。

 

(都這把年紀了,愚蠢至極!)

 

夫人如此反覆自言自語。她突然領悟到以前在報章雜誌上發表的婚姻生活信條,還有跟各種各樣女性提出的忠告,對自己本身而言是毫無作用的。

 

這一點最傷夫人的自尊心。

 

 (妳不是跟那些女性完全一樣嗎? 妳不是跟那些女性完全一樣嗎?)

 

水滴的聲音在浴室裡迴響,聽起來好像這樣叨唸著。

 

 (我不提,我什麼都不跟丈夫說,這是眼前最好的策略吧!免得丟人現眼。)

 

良平好像回來了,他的聲音和女傭的聲音混雜在一起。雖然今天無論怎樣都不想看到良平,夫人如同咬著苦果般踏出澡盆。

 

「妳在洗澡啊?」

 

良平換上和服走進客廳,照例把雜誌攤在書桌上,悠閒的喝著啤酒,斯文的把杯子拿到嘴邊,這是夫人長年以來看慣的動作。

 

看起來依然溫順敦厚,望著丈夫這付樣貌,夫人自覺是瞎疑猜;但是,丈夫太過冷靜,反倒令她更加的不安。

 

「怎麼了?」

 

「沒有哦。我先洗澡了。」

 

「喜久子寄明信片回來了哦。聽說他們夫婦趁著連假去爬八岳。」

 

江崎夫人話到嘴邊,又吞了回去,決定依照在浴室內所想的,保持緘默,讓一切隨著時光的流逝,消散無踪。

 

過了一個星期,夫人接到一封信。寄件人署名高橋汲子,淺褐色的信封裏裝的是淺褐色的信紙,字跡異常秀麗。

 

汲子為自己的無禮道歉,信上寫著:

 

「夫人您一定會臆測我為什麼會去拜訪您,老實說,我跟您的先生已經毫無瓜葛了。

 

最重要的是,我跟他之間的關係並不如您所想的那麼深厚,他只是到我簡陋的公寓一、兩次,喝喝小酒而已。您大概會顧慮自己的身份,而感到恐慌吧!

 

只是,每當我拜讀夫人在報章雜誌上所登載的愛情諮詢,或者是生活諮商的文章,總會湧出一股想發笑的衝動,不禁想嘲諷您一番;

 

心想您沒有那樣的遭遇,當然可以妄下冠冕堂皇的結論。」

 

江崎夫人點火燃燒這封信,信紙在良平愛用的英國煙灰缸裡逐漸灰飛湮滅。 

 

一年後的某天,良平突然對夫人說:

 

「有件事我總想找個機會跟妳說,妳記得嗎?之前我們兩人走在新宿街上,當時妳意識到我遇到了一個年輕女孩吧!」

 

 江崎夫人笑著表示,老早知道爸爸不忠了。接著把汲子的事當作一樁陳年往事般輕描淡寫的公開。良平臉色稍微泛紅:

 

「怎麼,妳知道了?」

 

「我們已經是結婚三十年的夫妻了啊!話說回來,就你來說很稀奇喔!」

 

「男人啊...... 」良平嚴肅的說。

 

「境遇越是平穩安定,好像就越是會不由自主的燃起衝動,想要去破壞。我突然厭煩自身的安穩。奇怪啊!這搞不好是男人的歇斯底里。」

 

夫人笑了笑,却感覺夫婦之間存在一絲不快;然而那感受瞬間即逝。

 

她如同往常,每個禮拜兩次,星期二和星期六到女性諮詢中心接受請示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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